创作者与消费者之间的不对称性是"文化"这一现代概念的基础。本书代表了当前消极趋势的顶峰,正在消除使文学制度得以存在的认识论差距。在精神史上,在经历了数千年的差距扩大之后,出现这种令人意外的逆转,其原因仍未被充分理解。而这本书恰恰指出了这个原因
探病[探望病人]
既然人们已经不再阅读书籍本身,而只读评论,那么创造一种新的文学体裁就很有必要了:作家只写他们想要写的书的评论。或者更进一步,写自己作品的评论。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抱怨评论了,而且一本完整的评论集可以让人们省去阅读整个图书馆、整个文化的麻烦,每个人都能从中受益。因为评论通常比书本身更有趣。如果书籍比评论更有趣、更能吸引读者,那么报纸就会刊登书籍摘录而不是评论了。因为评论是TLDR[译者注:Too Long, Didn't Read的缩写,意为"太长不看"]——它是取代书籍的帖子,因为当作者自己都没有精力写书时,读者又怎么会有精力去读呢?这样,在只由评论组成而没有实际书籍的评论文学中,作家们也可以直接评价他们喜欢和讨厌的书,而不是通过拙劣的模仿。而对评论集的评论将会更加无聊,所有的文学都将只关注文学本身,最终像古典音乐一样走向消亡,伴随着巨大的喧嚣,发出响亮而强烈的声音,或是高高在上地批判,或是赞美称颂:
对我的书的评论
我们面前的这本书是文学写作方式的一次突破。自古以来,文化就是不对称的。有写作者,也有读者。当文化还处于口头传播阶段时,讲述者和听众之间的差异更具动态性,但物质文化,特别是书面文化,在读者和作者之间创造了认识论的鸿沟。与手抄本相比,印刷术不仅没有缩小这种差距,反而扩大了它。同样,某种文化的经典著作的确立和基本典籍的封闭,比如在典籍宗教中,也起到了这样的作用。这种封闭创造了一个时间上的分界线:在此之前的人是创作者,之后的人则是解释者。换句话说,它在时间上在作者和读者之间设置了一道屏障。印刷术则在空间上创造了隔阂。不再是作者和读者都能添加或修改的手稿,而是在印刷和阅读之间存在物理距离。这时差距达到顶峰,也正是这种差距创造了文学机构(包括评论、出版社、编辑、版权、作者等)。这种不对称性的顶点就是天才作家的概念。而本书从根本上推翻了这个概念,也许还会彻底终结它。
报纸是缩小作者与读者之间时间差距的第一步,即与经典相反的结构,而打字机则是缩小空间差距的第一步。个人电脑使文本本身变得动态,可以删除和编辑,使其回归手稿阶段。但打字机和电脑都缺乏接触大量读者的能力。网站网络是一台能够接触读者的打字机,将空间差距缩小为零,而社交网络则将写作和阅读之间的时间差距缩小为零。换句话说,网站网络和社交网络的核心区别不在于网络中的节点是谁,如人们通常认为的那样,而是在空间中的操作与时间中的操作之间的区别。空间上的即时性相对于时间上的即时性,以及在虚拟空间中的扩展相对于作为更新的时间排序。我们面前的这本书将这两种趋势推向极致,似乎是在印刷前几分钟才完成写作。
创作者与消费者之间的不对称性是"文化"这一现代概念的基础。本书代表了当前消极趋势的顶峰,正在消除使文学制度得以存在的认识论差距。在精神史上,在经历了数千年的差距扩大之后,出现这种令人意外的逆转,其原因仍未被充分理解。而这本书恰恰指出了这个原因。作家们只是变得不那么优秀了。但这是否意味着人类文化的终结?是也不是。因为新的文化正在兴起。计算机文化。计算机创造了一个新的作者-读者差距,即程序员和用户之间的差距,只有机器学习才能缩小这个差距。能够成为编程的书籍,和能够成为用户的读者——这就是未来。所以我们期待着作者(不是作家)的下一本书,希望他能够作为程序员继续发展。因为用户体验确实需要改进。
对你的书的评论
如何将读者和作者结合起来?如果我们完全取消这种区分,就像网络上可以编辑的文本那样,那么任何人都可以破坏文字,我们将淹没在缺乏才能中。作者的新书为这个问题找到了解决方案。它由无数短小的片段组成,读者可以对它们进行评分。相对于评分数量而言最好的片段,减去一个固定参数(这个参数是为了防止只被一个人评分的片段被认为是最好的),会显示在书的非个人化版本的顶部。但最重要的是它的个人化版本,这又分为路径漫步或森林漫步。在路径版本中,每个读者对一个片段进行评分,算法根据他的评分预测他会喜欢什么,并给出相应的片段,这样一个接一个地改进匹配度。在森林版本中,读者会收到两个片段,从中选择更好的一个,然后再收到两个新的片段,继续选择,如此往复。作者将书籍组织成一个网络,一个有时具有叙事性的联想图谱。网络中的每个节点(即书中的每个片段)都可以引向其他几个片段,从中选择下一个片段。在这种情况下,对书的评论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实际上是对自己的评论。相反,可以评价用户体验。而这种体验是联想性的。为了创造一本真正消除读者和作者之间界限的书,每个段落或句子都需要根据读者对前面内容的反应来写作,因此它需要作为阅读的一部分来写作,而它的作者需要是计算机。这样的计算机将学习读者本身,而读者需要评分或选择来为计算机提供学习所必需的反馈。换句话说,未来的文学不会是计算机作为天才作家写出超人类的杰作,重新建立经典的差距,而是一种文学,其中写书就是编程,而读者就是用户。同时,书本身是读者和作者通过计算机的共同作品,这是一种新型的文本。也就是说,写作和阅读之间认识论差距的缩小将开启编程和使用之间的新差距——文学可以在那里安居。当学习缩小这个差距时——新的差距将会出现。换句话说,文化史是一个认识论的手风琴,创造出衰落和繁荣的时期,潮起潮落。
世代小说
这本书实际上是从圣经中借鉴的。在本世纪初,文化中心出现了一个急迫的美学问题,为此提出了许多不够完善的解决方案:如何将故事集合成一本书。人们的注意力和体验已经转向博客式的写作、阅读和理解,是零碎的、互联网式的、状态更新式的、简短的,而文学是一种长篇形式,要创造伟大文学的深层意义就必须有广阔的视野。结果通常是肤浅的文学,也许不是在情感上,但在文化和思想上是肤浅的,既不重要也不有意义,没有深度和伟大的精神,也就是说,缺乏美学上的伟大。在文化中心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在处理和创造重大思想的能力上出现了空缺,恰恰是在最需要这些思想的时候。这本书的洞察在于,圣经本身也是短篇故事的集合,赋予它们统一性的是沿着世代的时间顺序发展,以及也许还有一个固定的角色,尽管作为角色而言实际上缺乏深度和个性,而更像是一个主题载体。无论是民族还是上帝都不是主角,而是主角随着世代更替而变化,跟随家谱的顺序,跨越数千年。在这里,特别是在创世记中,这本书找到了解决方案。它本质上描述了一个家族的历史,这是最老套的体裁之一,但是它以概要的形式跨越数十代人,每一代只选择一个孩子作为主要分支,在一两代之后就不再追踪成为叔叔的兄弟们,所有这些都以圣经式的简洁方式只给出戏剧性的要点,每一代都必然反映其时代,而这本书反映了世代的历史,在这种情况下是犹太民族的历史,通过数十代人的戏剧和悲剧、爱情和死亡,直到最后一个后裔在大屠杀中死去。这本书开创了一个新的体裁,世代故事,在许多文化中被广泛模仿,每个人都试图讲述中国或意大利等的故事,每个人都对历史有话要说。有些强调个人,以及尽管一切都在变化但世代是如何相似;有些强调巨大的变迁主题,或同一家族中模式的宿命般的、有时是悲剧性的重复,以基因的方式,或相反地,在全球文学中——民族之间、宗教之间跨越世代的变迁,有时以循环和讽刺的方式,或者一个人的后代可以远离到世界的另一端,人类的另一面,有时也会偶然地回来。这个体裁证明了它的丰产性,作为一系列可以在睡前阅读的故事,既不会失去独立性也不会失去连续性。从一千零一夜到一千代。
迈向网络文学
这是第一本网络小说。心理文学的转变是从故事中两个角色之间的外部冲突(或在更无聊的文学中人与自然之间的冲突),到内部冲突。但在圣经文学中,冲突存在于民族的核心,也就是文化中的冲突。这与古代文学形成对比,在古代文学中,冲突存在于人与神、或诸神之间,或在希腊文学中存在于诸神之间,这种冲突在世界中表现为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两个冲突层面)。也许在更古老的口头文学中,冲突存在于自然力量之间,或超自然力量之间。在那之前可能是动物之间,就像今天的体育报道一样——狩猎和捕食的文学。也就是说,如果今天的问题是如何在网络中、在文化中表现冲突,我们可以从圣经中学习,它处理集体灵魂,以色列民族(或后来的神性,这在文学上没有得到足够的发展,与哲学思考相比——布雷斯拉夫的纳赫曼开始了一些这样的尝试)。但与圣经不同的是,圣经将集体灵魂与上帝及其代表或言语对立(有时也将民族的代表,国王,与之对立),在这种文化内部冲突的新演变中,描述应该像现代心理内部冲突一样,也就是说,展示系统内部的冲突(随后是学习冲突,再后来是创造性冲突)。所有这些都在等待适当的文学表现和将要发展的文学工具来表达它们。因此,现在需要一种多对多的文学形式:例如Facebook上的两组用户,包括处于两个极端之间的所有人(例如宗教者对世俗者,或爱狗人士对爱猫人士),或者是多数的代表,例如两个网络名人之间的斗争及其追随者。我们需要对网络战争的文学表现,事实上——这本书描述了网络的两个部分如何相互斗争。与其在无数角色中迷失读者,它是由评论、帖子、Facebook回复、私信、电子邮件和约会网站上的消息构建的。通过选择描述一个约会网站在一个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横截面地,包括档案本身和它们之间的对话,同时包括女性与她们的朋友之间的对话和男性与他们的朋友之间的对话,它揭示了男女之间战争和疏离的深度,这场性别战争已经变成了虚拟战壕战。在一条戏剧性的新闻之后,书中出现转折,参与者在Facebook上重新组织成新的虚拟斗争,分成两个跨越性别的阵营——左派和右派——直到(在另一条新闻之后)转向新的戏剧性发展和新的分裂,这次是在新闻网站的评论中——阿什肯纳兹犹太人对塞法迪犹太人。最后,在三幕剧之后,字面上和比喻上都是如此,夜晚的戏剧平息了,书以永恒的性别战争在Tinder上结束,孤独的单身女性,沮丧的已婚男性,和难以入睡的夜鸟们(剧透:太阳底下无新事)。页面以帖子、文章的形式排列,下面是评论和争论的发展——通过这种方式,回归到一种似乎已经被抛弃的古老文学形式,并在叙事复兴中令人惊讶地更新它:塔木德。